科学史上著名公案——达尔文-华莱士之争

8 07 2008年

达尔文和华莱士对创建自然选择学说的优先权互相谦让,成为科学史上的佳话(参见《达尔文-华莱士之让》,本版2008年4月28日)。但是两人的学术观点不尽相同,他们并不回避学术之争。

达尔文《物种起源》在1859年出版,华莱士也跟着分享自然选择学说共同创建者的殊荣。10年后,华莱士开始发出了不同的声音。1869年3月24日,华莱士写信给达尔文,预告说他即将在《季度评论》发表一篇文章,首次提出自然选择威力存在局限。他预料赫胥黎或许还有达尔文会认为其观点是站不住脚的,但是希望达尔文知道他是根据确切无疑的证据提出的。3天后,达尔文回信说,他期待着读到这篇文章,“我希望你还没有完全杀死了属于你自己也属于我的孩子。”

华莱士发表在《季度评论》1869年4月这一期上的文章是一篇评论著名地质学家赖尔的名著《地质学原理》第10版的书评,他预计会引起达尔文反感的部分,是他认为自然选择无法解释人类大脑的由来。他的推理很简单:“低等民族”的大脑的大小和复杂程度与“高等民族”的没有太大的区别,但是“低等民族”所需要的心智能力并不比猿高多少。由于自然选择是个渐进过程,如果大脑是自然选择的结果,那么“低等民族”的大脑应该只比猿的大脑稍微高级一点就能满足其需要了。既然“低等民族”的大脑远远超出了其需要,就说明人类的大脑不是自然选择而来的,而是在一个“统治智能”的指引下产生,为“高等民族”预备的。就像后来的“智能设计论”,华莱士没有明说这个“统治智能”是什么,但读者不难联想到“神”或“上帝”。其实华莱士并非基督徒,他相信的不是上帝,而是宇宙中的“神灵”。

正如华莱士预料的,达尔文对此的反应极为强烈。在华莱士有关论述的旁边,达尔文写下了“NO”,下面划三条线,并加上一串感叹号。他在给华莱士的信中说,如果不是华莱士预先告知的话,他会以为那些话是别人加进去的。他完全不能同意华莱士的看法,人的进化无需有另外的因素的参与。他直言不讳地表达了对华莱士的失望:“你的文章就像是一个蜕化的博物学家写的,而你曾经是《人类学评论》的最好论文的作者!唉!唉!唉!”

华莱士自称是比达尔文本人还要坚定的达尔文主义者,比达尔文更相信自然选择的威力。是什么原因让华莱士“蜕化”了呢?华莱士向达尔文解释说:“我很能理解你对我有关人类进化的‘非科学’意见的感受,因为如果是在几年前我自己也会同样认为它们是疯狂、无理的。”他的观点发生了改变,完全是因为他考虑到了一系列“不平常的现象”,他对这些现象进行了充分的验证,证明了的确存在科学还未能认识到的“力量和感应”。

原来此时华莱士已成为唯灵论的信徒。在19世纪中叶的英国,有许多科学家相信在物质世界之外还存在一个超自然的神灵世界,具有特异功能的通灵人可以和死人的神灵沟通。华莱士知道达尔文对唯灵论嗤之以鼻,会认为相信唯灵论的人生活在幻觉之中,因此华莱士列举了一些相信唯灵论的著名科学家以证明吾道不孤,敬请达尔文在他们出现确切的发疯症状之前别忙着下判断。

华莱士本来也不相信唯灵论,本来也认为那是一种幻觉或骗局。他的转变发生于1865年。那一年的7月,他在一个朋友的家中参加了一次降神会,亲眼见到在“神灵”的作用下桌子自发地移动、振动,并听到奇怪的击打声。第二年11月,他在自己家中对一位著名的通灵人进行试验。他声称他是抱着不偏不倚的态度进行试验的,通灵人展示的特异现象——例如肥胖的身体能够离地悬浮、当时是冬天通灵人却能变出鲜花等等——让华莱士着了迷,让他觉得有必要对通灵现象做进一步的科学研究。而其实他此后的研究不过是为了证明通灵现象的真实性,并为唯灵论提供“科学解释”。他对唯灵论的信仰再也没有动摇过,成为唯灵论运动的核心人物,直到逝世。甚至在死后他也没有抛弃唯灵论运动:他的妹妹作证说,在通灵人的召唤下,他曾经显灵,在他写的《超自然的科学观》一书中写上他妹妹的名字,而且是不必打开书就写上的。

对这种神奇的现象中国人不会陌生。在上个世纪80年代,唯灵论在现代的翻版——“人体特异功能”不也在中国风靡一时,不也有许多中国科学家包括著名的中国科学家对之深信不疑吗?和华莱士一样,许多中国科学家一开始对“特异功能”也不相信,但是在看了“特异功能”表演后就被征服了,相信里面蕴含着无比重大的科学奥秘,全身心地投入研究。他们天真地以为,如果自己看不出“特异功能”、“通灵现象”有什么破绽,那么它们就是真实可信的。他们忘了,即使是一个简单的小魔术,他们也是看不出有何破绽的。科学家现场识破“特异功能”、“通灵现象”的能力,远不如魔术师。由于对自己的识别能力过于自信,更由于丧失了科学精神,科学家面对“特异现象”,很容易受骗上当。

达尔文虽然对华莱士皈依唯灵论很失望,但是这并没有影响他们之间的友好关系。为了解决华莱士生活困难,达尔文游说英国政府给华莱士一笔不菲的年金,但华莱士对唯灵论的热衷受人诟病,一度成为他获得政府资助的障碍,达尔文为华莱士辩护说,华莱士对唯灵论的迷信,并不比这个国家人人接受的官方迷信(指基督教)更坏。

科学家当然可以有自己的宗教信仰,不管信的是唯灵论、“特异功能”、基督教或别的什么教,都是其自由。但是一旦让自己的宗教信仰干扰了科学研究,硬要在科学中塞进宗教私货,或给宗教信仰披上科学外衣,那就是另一回事了,就难免要遭到批评。仅仅因为对某个科学问题一时还没能找到答案,就放弃了继续研究的可能,而乞灵于“神灵”、“上帝”,不过是懒惰和短视的表现。华莱士对人脑功能及其由来的疑惑、对自然选择学说的批评,在当时还有些道理,随着科学研究的深入,在现在则早已不是问题,而他对唯灵论的迷信,却成了他的一大污点。

2008.7.2.

(《经济观察报》2008.7.7.)

(XYS20080707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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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6篇回复 to “科学史上著名公案——达尔文-华莱士之争”

8 07 2008年
付强 (09:26:23) :

不能将自己的科学知识运用到生活当中去也就罢了,竟然还被别人的小伎俩给忽悠了,真丢人!(并非专指华莱士)

8 07 2008年
陈博 (10:17:38) :

其实很多魔术师倒是揭露伪科学的强有力的人。

8 07 2008年
haiweipeng (11:12:16) :

要知道,自然选择不但在人与动物之间进行,而且是在人与人之间进行,只有更高智力的人能够拥有更多的美女,能够获得战争的胜利等。

8 07 2008年
gonewithwind (17:24:22) :

前苏联有一列火车正高速的前行着,突然发现火车前方的路轨还没修好,怎么办?

列宁说:要及时的发动全国的人民群众,大家万众一心一起来修铁路,确保不耽误火车的前进……..

斯大林说:把全国的各种罪犯和各种阶级敌人都聚集过来抢修铁路,以确保不耽误火车的前进……..否则,统统地枪毙!

赫鲁晓夫说:我们可以把火车后面的铁轨拆下来,然后再铺到火车的前面,以确保不耽误火车的前进…….

继任者说:没事的,我们只管往前开就是了……..吉人自有天相,而且马克思和恩克斯的在天之灵一定会保佑我们的….

苏联的布尔什维克犹如黄鼠狼生老鼠——一窝不如一窝,所以苏联解体了。

奇怪吧?!竟然没有一个人建议先给这列“社会主义建设”的火车减减速,——难道布尔什维克的哲学观点是:国破家亡事小,面子问题事大?——诚然,事实证明:布尔什维克领导下的“社会主义建设”的伟大列车在车毁人亡之前是从来不会减速的,因为在制造这列火车的时候,就根本没装上刹车!

8 07 2008年
apollo (18:31:12) :

看过,受教了!

8 07 2008年
apollo (18:36:46) :

要知道,自然选择不但在人与动物之间进行,而且是在人与人之间进行,只有更高智力的人能够拥有更多的美女,能够获得战争的胜利等。
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
反对!你这是典型的社会达尔文主义!
社会上能否成功是很复杂的,按照这个逻辑,拥有更高智力的社会就会有更高的文明,这种社会达尔文主义,曾经是西方种族主义的借口,他们曾经宣称,西方社会之所以发达,是自然选择的结果。
你这种简单的把自然选择,运用到社会是错误的。

8 07 2008年
上帝之脑 (19:57:07) :

“科学家当然可以有自己的宗教信仰,不管信的是唯灵论、“特异功能”、基督教或别的什么教,都是其自由。但是一旦让自己的宗教信仰干扰了科学研究,硬要在科学中塞进宗教私货,或给宗教信仰披上科学外衣,那就是另一回事了,就难免要遭到批评。”

同意,我上次在飞机上遇到一个信基督教的美国大学的物理学教授,还有之前碰到一个信基督教的中大的生物工程研究生,都相信人类是上帝创造的,反对进化论。太荒谬了,坚持这样的思维怎么做科学研究,尤其是生物方向。
我觉得即使是基督徒,也可以相信人类是进化而来的。根本就不冲突,把基督教义改一下就行了嘛,不需要自欺欺人,只用文化上信仰就行了,就像信仰儒家一样。
现在基督教原教旨主义在中国太泛滥了,我见到很多大学生都被骗入教了。政府应该进行干预才行。

8 07 2008年
疯和尚 (20:26:49) :

政府干预,不如言论自由,把各种见解和争论放到明处,有了充分的信息作为参考,大部分人都会有合理的选择。而正是由于社会现实的令人失望,信息的闭塞和政府的禁锢,才会有那么多人去寄望于宗教。不要说原教旨基督,轮子功能闹到那种地步,恐怕正是政府在整个社会生活中干预太多的结果。根据轮子功的组织形式类同我党早期地下活动,早期轮子功围堵媒体政府不予制止,新语丝早期揭批轮子功被封杀,有人甚至怀疑这是某核心图谋建立王朝的第五纵队。设若不是狂妄到了围堵中南海引起统治集团中其他势力的恐慌,恐怕这轮子功还真有可能是“日破云涛万里红”的利器。

8 07 2008年
MOBO (23:23:04) :

既然人和动物的智能没有本质上的区别;只有程度上的不同。是否可以这样形象一些的来比较。大猩猩的智能相当于10年前的英特尔80286处理器的运算水平,而人类的智能高于现在英特尔最高端的至强处理器。

9 07 2008年
langfellow (00:07:34) :

文化上信仰儒家问题也很多。

9 07 2008年
alpha000001 (01:57:11) :

找电影的时候看见个《智慧设计论禁令 Expelled: No Intelligence Allowed》,还不知道具体讲的什么,但是介绍到时有点儿引人:
“本片以自由的言论对达尔文进化论提出了质疑。这部电影是一个控诉,也是一个警钟。它控诉美国思想界压制任何向“达尔文进化论”提出批判的科学理论。一位科学家不论有多少成就,如果他胆敢从科学研究的立场对进化论提出质疑,他就“大限”已到,将遭受学术上的打压和放逐的命运,包括晋升等遭到拒绝,或是被学术机构解聘。”

9 07 2008年
付强 (10:18:40) :

#

[9] By MOBO on Jul 8, 2008 | Reply

既然人和动物的智能没有本质上的区别;只有程度上的不同。是否可以这样形象一些的来比较。大猩猩的智能相当于10年前的英特尔80286处理器的运算水平,而人类的智能高于现在英特尔最高端的至强处理器。
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什么是本质区别?
从智能的角度看,人和动物没有本质区别。=>动物是初级处理器,人是高级处理器。
从生物学的角度看,人和动物没有本质区别。=>人是高级动物。
从物理学的角度看,人的运动和石头的运动也没有本质区别。=>人是高级石头?

9 07 2008年
克己明德 (10:28:01) :

[8] By 疯和尚 on Jul 8, 2008 | Reply
……而正是由于社会现实的令人失望,信息的闭塞和政府的禁锢,才会有那么多人去寄望于宗教。……
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
社会现实是恶化的原因,不是引起的原因!

9 07 2008年
墨西哥海鲜 (11:22:24) :

[4] By gonewithwind on Jul 8, 2008 | Reply

前苏联有一列火车正高速的前行着,突然发现火车前方的路轨还没修好,怎么办?

列宁说:要及时的发动全国的人民群众,大家万众一心一起来修铁路,确保不耽误火车的前进……..

斯大林说:把全国的各种罪犯和各种阶级敌人都聚集过来抢修铁路,以确保不耽误火车的前进……..否则,统统地枪毙!

赫鲁晓夫说:我们可以把火车后面的铁轨拆下来,然后再铺到火车的前面,以确保不耽误火车的前进…….

继任者说:没事的,我们只管往前开就是了……..吉人自有天相,而且马克思和恩克斯的在天之灵一定会保佑我们的….

苏联的布尔什维克犹如黄鼠狼生老鼠——一窝不如一窝,所以苏联解体了。

奇怪吧?!竟然没有一个人建议先给这列“社会主义建设”的火车减减速,——难道布尔什维克的哲学观点是:国破家亡事小,面子问题事大?——诚然,事实证明:布尔什维克领导下的“社会主义建设”的伟大列车在车毁人亡之前是从来不会减速的,因为在制造这列火车的时候,就根本没装上刹车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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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为导演,他们擅长拍什么片?

列宁:剧情/纪录/历史

斯大林:黑色/犯罪/喜剧

赫鲁晓夫:喜剧/动画/家庭

继任者:科幻/奇幻/神秘/惊悚

14 07 2008年
haiweipeng (11:43:35) :

to Apollo:
个人认为,社会达尔文主义在伦理的角度看是错误的,但是从科学的角度看,人类社会、人类自身的演化也也遵循着达尔文的自然选择理论,这是非常清楚而确定的事情。

一个智力比较好的人,比较容易在市场、官场、情场获得比较多的女性的青睐,获得比较多的后代,他们的优秀基因得以遗传,而武大郎这些的人往往就是无后的,这样简单的事实,你不会否认吧?

31 08 2008年
Carl (22:36:16) :

眼见不一定为实,所谓“物极必反”,过度自信,可能走向反面,还是自知之明。自知,知道自己有所不能,才是大智慧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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